《白香山诗集》白居易 撰
白居易在《暮江吟》里写道“一道残阳铺水中，半江瑟瑟半江红”，乐天的“半江瑟瑟半江红”句，风流儒雅，前人杜甫的“半入江风半入云”也不失高雅，但资历让“半这半那”句式走进我国诗篇的前台，是“半江瑟瑟半江红”引发的。
李涉《重登滕王阁》有“半是半非君莫问，好山长在水长流”；温庭筠《杨柳枝》有“晚来更待龙池雨，半拂阑干半入楼”；《尊前集》有二句：“春水无风无浪，春天半雨半晴”；《浣溪沙》有“半恨半嗔回面处，和娇和泪泥人时”；《金瓶梅》有：“无言对镜长叹息，半是思君半恨君”；近人苏曼殊有“袈裟点点疑樱瓣，半是脂痕半泪痕”。
双声叠韵，是汉字汉音（两者合而为一是否便是“汉语”，学界并不一致，因而分隔来讲）与其他文字体系和语音体系的重要差异之一，再加上嵌字、拆字、重字、借字、谐音、转音、转义等等汉字汉音的特性，我国古典诗篇（当然包含后来的词与曲）将这种汉字汉音的特性发挥到极致。而这一极致的体现与表达，许多时分则以文字游戏的姿势出现。“半”又“半”这样的句式，在白居易的诗篇里成为了经典，一起也为白氏诗篇拓荒了别的一条途径。并且，这一途径又成了其他诗人的路标和学习蓝本。
白居易在《浪淘沙》里写道，“一泊沙来一泊去，一重浪灭一重生”。
白居易的七绝《暮江吟》，在唐人近体诗中不输别人，而尤以“半江瑟瑟半江红”为世人称道。但白的乐府诗里“一泊沙来一泊去”恐没有那般知名。殊不知，经过文言、歌谣的引进和转圜，白居易的乐府（或称新乐府）诗（或还包含了“元和体”），或许算得上是前续古人后启来者的标高。后人读乐天，不管风流的《琵琶行》，仍是诉苦的《卖炭翁》等，都是乐府诗里的最高成果之一。
在词的诞生和开展上，白居易可谓白手起家且又功勋卓著。白的这“一又一”句相同敞开了后人。读《南唐二主集》捡得：“一棹春风一叶舟，一轮茧缕一轻钩”“桃花无言一队春，一壶酒，一竿身（鳞），快活如侬有几人”；读《花草集粹》捡得：“一听歌调一含颦。幽怨竹枝春”，“行人倚棹正无聊，一望一销魂”；读《金瓶梅》捡得：“柳底花阴压路尘，一回游赏一回新”，“饶你化身千百亿，一身还有一身愁”。
这儿的“一”，既可实指数“一、二、三、四”的“一”，又可泛指数的“悉数”“总是”。再便是，这种句式，还能够以非数字方法出现。如晏殊有“年年衣袖年年泪”，李煜有“深院静，小庭空，断续寒砧断续风”，如孟衍（后蜀王）有“者边走，那边走，仅仅寻花柳；那边走，者边走，莫厌金杯酒”等。
“半这半那”与“一又一”句式，亦庄亦谐，游戏诗文。不仅在古典诗词里出现，它相同以别一种风貌走进民歌和文言写作的诗人诗里。读近人《聂绀弩旧体诗全编》捡得：“你一鑺头我一锹，熊熊篝火照天烧”，“偷比老彭吾岂敢，一溪山水一浩瀚”；读《兴文山歌》捡得：“太阳出来照白岩，白岩上边搭戏台，一去一来有戏看，三场看了就幺台”，“一颗豆儿一颗心，推磨豆花送郎情”。
“一又一”句，多见民歌。白居易的“一又一”，或许便是从民歌那里来的。像白居易刘禹锡这等唐诗帝国里的我们，有些诗直接化于民歌。比如，最让后人称道的是刘禹锡的《竹枝词》：“杨柳青青江水平，闻郎江上踏歌声。东边日出西边雨，道是无晴却有晴”，就来自民歌。其间“东边日出西边雨”与“半江瑟瑟半江红”，殊途同归，可称双璧。
除了“半又半那”和“一又一”之外，白居易的《寄韬光禅师》能够看成是这种游戏的集大成者。《寄韬光禅师》如下：
一山门作两山门，两寺原从一寺分。
东涧水流西涧水，南山云起北山云。
前台花发后台见，上界钟声下界闻。
遐想吾师行道处，天香桂子落纷繁。
除尾联外，前三联都能够看成是文字游戏写作。对仗与平仄是我国古典诗（尤为唐人以降的近体诗）最重要的标志和规则。白《寄韬光禅师》一诗，创始了这一诗体的新面貌。每联自对不说，每联里的上句下句又各自对。
首联：一对两，两对一，名词门对寺，动词作对分；颈联：东对西，南对北，名词水对云，动词流对起；颔联：前对后，上对下，名词花对钟，动词见对闻。此三联，回环往复，几近天作之合，为唐诗仅有。白居易此首，彻底配得上的陈耀文论词时所说的“独妙无伦”。但不知为什么，清人编的《唐诗别裁集》与《唐诗三百首》都没有录这诗，并且在七言律里，《唐诗三百首》竟未录一首白居易的诗。
其实，这种文字游戏，不仅仅扩大了汉字/汉音文本的魅力，并且拓宽了文本之外的空间和幻想。
◎本文原载于《光明日报》（作者刘火），图源网络，图文版权归原作者一切。
